水文化之旅
科罗拉多大峡谷国家公园里flagstaff的瞭望塔 摄影/ 穆军/ 东方IC
忽然觉得太阳就要升起flagstaff,
飞机就要飞翔,
爱就要燃烧,
制服就要挂上擦亮flagstaff的勋章。
致敬大峡谷
文 / 郭婷
去科罗拉多大峡谷,是蓄谋已久的计划。上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知道她位列世界七大奇迹;初中又在地理课上学了她的地壳成因;高中时为一部记录片中大峡谷的镜头而失声尖叫,并发誓今生一定要前去朝拜。
科罗拉多大峡谷国家公园 摄影/ 穆军/ 东方IC
佛兰格斯塔夫小镇
整整一周什么都没干,做好了一切攻略,订完飞机旅馆和往来中转的每一趟巴士,并在最后一刻收获了一个小伙伴,裹着大棉袍上路了。
事实证明,这次旅程并非想象中那样把自己抛进某个黑暗冰冷的“冰河时代”,而是斜行南下,到了仙人掌高过人头的准边境首府菲尼克斯,再颠摇北上,去童话小镇佛兰格斯塔夫(Flagstaff),最后,深入峡谷。
有缘在Flagstaff 停留半日,那一晚正好是万圣节。有大学,有书店,有画廊和小商店的Flagstaff,在落日的余晖中露出了金子色的树和糖果色的墙。路上车流很稠很急,不像我所在的车辆稀落的诺曼小城。
走到市中心,恍然发现,这不是一个属于平常人类的晚上。夕阳西下,人群隐逸,童话、漫画与电影里的奇妙角色陆续登场。蜘蛛侠、女巫、忍者神龟、大白鲨、白雪公主、蝙蝠侠、骷髅、树人……想到想不到的,看过没看过的,各色名角儿提着南瓜篓子,招摇在十字街头。大女巫带着小公主,黑暗骑士带着迷你超人,挨家挨店要糖果,装满了就上中心广场去。广场外守门的是白纱飘飘面相狰狞的骷髅,小心翼翼绕过他,但见一个华丽丽的露天大趴等在里头。时空错乱,各个年龄,各种时空里的男宾女主,混搭起来,编辑着新的故事桥段。可能是两个正义角斗士的反目成仇,或者一场跨时空的人神艳遇,也可能只是简单的自我身份遗失……
这些会动的统统比不过会静的。十字路口的长椅上忽然坐下一个树人。因为是树,他坐好就不再动了。身上的树皮糙得生动,不管芭芭拉小魔仙、大白鲨、还是铁臂阿童木,都当场出戏,一脸崇拜地围观过来。魔幻时刻的十字街头,树人成了唯一的真实。坐在和他平行的椅子上,自由街拍。镜头对准他不动,画面就自己变换充实起来。攀比想象力的时候,每一个市民都那么可爱。
在童话小镇佛兰格斯塔夫赶上万圣节,遇见装扮成树人的陌生人。摄影/ 郭婷
初见大峡谷
早上送我们进国家森林公园的司机是一位五十一岁的印第安大叔。他说直到三年前父亲去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哈瓦苏人(土著印第安人的一支),而不仅仅是“美国人”。他问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,她说那不是光荣。他回答说,不,是光荣。从此,他开始蓄起辫子,像他的祖先一样,长长地甩在脊梁上边。
他给我们放印第安人的民歌,歌词是古印第安语,连司机大叔也听不懂,只知大意。意思被他用英语标在碟卡上,“骑着我的马儿上白山”“保佑神圣鸟”“白山神的力量”“伴我一起到圣父的家”“散步在云端之上和云端之外”“走上那神圣的逆旅”……云彩被风吹成了一个旋涡,把我们圈在旋涡的中央。那是雨云和雪云,眼看就要落在大峡谷上。司机大叔仰头看着云彩说,我请祖先保佑你,今天不要雨雪,只要太阳。
扬声器里的乐手在祈祷,用一种反复而悠长的嗓音,劝退云雨诸神。
见到科罗拉多大峡谷的第一眼,就哭了。还在寻找光明天使步道,一回头,就看见了一种广阔而深邃的,仿佛不配浑浊人眼随便看过去的景观。一条裂缝把石头劈开,阳光在血色大地上放肆铺陈,阴影则在裂缝里流淌。那用力过深的撕裂和由撕裂带出的一连串锯齿小伤口,都还像刚撕开时那么鲜艳。大地一大块,一大块,大大方方地被切开,在无遮无拦的天空和太阳下,威严,不死,永年沉默。我不见了,自己消失了。只有峡谷,只有科罗拉多大峡谷,眼泪打湿了她。
想起在压抑的中学时代,靠国家地理杂志和“极地跨越”栏目透口气的女同学,是科罗拉多大峡谷,第一次让她凉血沸腾。记得名叫田野的记者站在峡谷风口,用极其温柔的嗓音翻译向导的话,“在这座峡谷里,每走一步,你都跨过了十万年”,像一句诗。和真实的大峡谷正面相遇的这一刻,回想着记忆里的电视画面,关于时间的震惊再次浮出。时间的主角不是自己,永远不是,是大,是辽阔,是不可撼动和解释的庄严,是丧失概念。你算什么?看看这些老到发红的大石头,这地球的骨头吧,你是最可笑,最小最小的一。
很容易地找到了光明天使步道。一组复杂的“之”字,可以把游人顺利、安全地送到底,送到科罗拉多河水边上。
步道起端是平常的土黄色。在北京郊区,在太行山,都随处可见这样的地貌,灌木丛装点着黄石头与页岩。但是,只要浅浅地抬一抬头,就能看到远方让人目光沉溺的红色,在明澈的云影下隐现浮沉的石塔方碑。
同行的云妹问我闻到驴粪的臭味没。没,只有峡谷的气味。一句话都不想说,觉得人言多余。
只想尽可能快地走过去,走到那一片丹霞沉默里。
开始不顾一切地在步道上狂跑,风的刮擦声,脚步的踢踏声和余光里流过的一道道山影人影。在科罗拉多南峡谷中,云影大开大合,但始终晴朗。阳光和岩石合作,没有一刻不在调配一种新的红色。深绛浅紫,绯桃流红,忽然明白自己就是年轻和大自由,于是停下,张开手伸进太阳里。
科罗拉多大峡谷国家公园 摄影/ 穆军/ 东方IC
峡谷里的动物
大步走了许久,发泄完了心头激动,才真正静下心,观察身边的景物。峡谷里多是枯树,光裸的石头和脆弱得似乎一捏就碎的苔原植物。远处是光彩照人的红石头,身边却是病黄色的大石头,这让我怀疑远处的巨石拥有另一种血统,且始终在远处,而我所能抵达的地方永远也长养不出什么稀罕物。
一边走一边回头和云大声说话,朝前的一瞬间,视线却被迎面来的亚洲小哥挡死了。继续往前,扬起的脚步虚晃一下,撤回一大步。脚下有一线土地在动,金色的,落满了褐黄色的橡树叶子,一耸一耸,禁不住上上下下摸摸自个儿。蛇,没错,大峡谷响尾蛇,就在脚尖前,旁若无人,不紧不慢地穿过步道,朝对面的大草甸蜿蜒游过去。喊了一半的尖叫被咕噜咽回,脚下更是一动不敢动,扎那儿了。凝神的一两秒间,蛇的柔软从容,竟缓解了一身紧张,开始惊讶它怎么这么美,温柔的淡金色,发亮的褐黄花纹和目中无人的气度。尤其当它近在脚尖的时候,竟会为它着迷,对面的小哥已经尾随它去了。
“云,你说蛇为什么不攻击我。它完全没把我放眼里啊。”
“嗨,还不赶紧躲你远远的,人太臭了,它躲还来不及呢。”
在科罗拉多河边精疲力尽的时候,我和云看着墨青色河水在深渊里滚翻,掀开便当盒大嚼前一晚吃剩的泰国沙拉。崖壁上升起半个毛绒脑袋来,褐金的颜色,在风和太阳下,莹光闪闪的,像个又胖又大的蒲公英。它看着我手里的食物,凶狠,饥饿,志在必得。我想给它,想它是怎样在万丈深渊下循着泰国饭菜的香气,穿过杂沓丛莽,准确爬上来的。但峡谷有规定在先,严禁游客给动物喂食。人是无权用自己的食物污染食物链的。
第二天早上,飘了晴雪,雪花软软的,一大片一大片,像是雪白云彩被裁成了碎片。
为了多看看峡谷,我们没有坐班车,在步道上一前一后地走。忽然一群鹿出现在眼前的树丛里,一只接一只,步子很慢,没有一点声音。走到公路边上,也不张望,排着不整齐的队伍,慢慢悠悠,往公路对面踏去。峡谷巴士呢,早早刹了车,恭恭敬敬停候在十米开外,等待那些慢性子的鹿一脚一脚踩着雪花穿过马路才重新启动。
“不对啊,云,难道动物见了人,不是该方寸大乱、赶紧逃命么?大峡谷的动物们怎么一个个傲慢得像是闲庭信步呢?”
“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,要逃跑的怕该是你我吧。”
时间感忽然错乱,似乎回到了那个鸟兽遍野的时代。人不恐怖,动物也一样。
一群鹿出现在眼前的树丛里,一只接一只,排着不整齐的队伍,慢慢悠悠,往公路对面踏去。镜头于是得以捕捉到其中正在张望的一只。 摄影/ 郭婷
离别
再次回到Flagstaff 的时候已是深夜,雪还在下。在前天办万圣节露天大趴的广场边,我们进了午夜酒吧。云点了一杯白兰地,酒保送我一杯半凉咖啡。我和云都不想说话,说话多可笑。
吧台上最后一对情人咬完最后一个吻,也走了。吧台外面一直站着的高挑女孩和绕出来的酒保小哥一起收椅子。走到我们跟前,她嫣然一笑,问我们今晚是否尽兴。
“好极了。特别好。”云说。
你呢?我回问那个姑娘,她似乎已经工作了大半个晚上。
“特别好,好极了!没有更好的夜晚了!”
没有更好的晚上了。云大为赞同。说话间,酒吧的落地窗外开来了送机的巴士。酒保和他的女郎相视一笑,插上门闩,送走了我们。
刚一出门,只听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瓮声说:“祝你们晚安。”原来是一个在酒吧门外借光的大胡子流浪汉,他穿着一件破旧制服,安静站着,挨着一棵矮杨树。
我大笑回答“你也是”,明知他看不见我的表情。
“祝你们早安。”他几乎带着兴奋的语气,又说。
“你也是!”
忽然觉得太阳就要升起,飞机就要飞翔,爱就要燃烧,制服就要挂上擦亮的勋章。
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 摄影/ 李亚元 / 东方I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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